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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家外婆,20世纪30年代生之人。 
 
外婆是混世经年的女强人,带领一家老小闯荡江湖几十载,于90年代以“食神”称霸于老家那个县城。80年代中后期,外婆从一家食品公司退休,当时她的职业是该公司食堂的大厨。
 
退休后,她闲不住,说要开早餐铺。记得当时我约摸4、5岁的样子。一天早上,正要背着小书包上幼儿园,妈妈说,走,外婆开了早点铺,我带你去拿点早点,然后送你上学。于是,我屁颠屁颠地牵着妈妈的大手跑去找外婆。后来才发现,根本没有正经的早餐铺,只是外婆闲来无事,在家做了几大笼包子,摆在自家门口摆卖。不过,那味道是真的好,尤其是菜包,现在想想依然淌口水。 
 
后来,外婆的早餐生意做大了,心也大了。决定开夜市,即在老家当地的夜市一条街里租个摊位。刚开始外婆一人忙不过来,妈妈、大姨、小姨下了班就过去义务帮厨。而姨父、我爸还有舅舅们的任务就是带一大帮同事们过去给外婆揽生意。直到我出国前在家里,碰到爸爸还有姨父那些熟得不能再熟的同事叔叔阿姨们时,他们还兴致勃勃地说哪天要我外婆给他们做几道菜吃,隔一段时间不吃,就想得慌。
 
我们家的历史渊源永远离不开吃,而我们家的话题永远都是围绕着外婆,她现在的名气在我们老家,依然不减当年。 
 
从小学到现在,在老家,如果说我的名字人家肯定不认识,但只要说我是杜大婆(大婆是当地人对老人的习惯尊称)的外孙女,人家就会露出且惊且喜的表情,好像认识了一个难得一见的大人物。这些光环都是外婆赋予我们后辈的。 
 
1988年,外婆的餐馆正式开张了,取名叫“杜康餐馆”,原因是外公姓杜。直到现在,外婆也不满意这个名字,也不满意人家对她的称呼,因为她说自己姓曾,自己一人打拼的天下,白白给外公杜家做了广告,她说希望以后人家叫她“曾大婆”。 
 
生意一年好过一年,妈妈和姨妈们经常要去餐馆帮忙,我常常是放学后吃不到饭,就自个儿跑到厨房盛碗白米饭泡着开水打发一顿。甚至放暑假我都没处可玩,从9岁开始,我给外婆餐馆端盘子当服务员,当时传为笑话之一,直到现在还有长辈们拿这个跟我开玩笑。外婆开餐馆我获益最大的是能够免费喝到“健力宝”,当时这个饮料还挺贵的,一般人家的小孩喝不起,也不经常买来喝。 
 
90年代初,因为餐馆生意越做越大,地方扩建,并且改名为“杜康大酒店”。当时酒店后面是当地体委的游泳池,舅舅提意把游泳池租下来,形成“餐饮-娱乐”相结合的经营模式。
 
正值夏日,经常能看到在餐馆就餐的人,饭后去游泳池小玩一把;游完泳的人也去餐馆点点凉菜或解暑的汤喝。并且从餐馆窗外看游泳的人,也是一种视觉享受,相得益彰。
 
那年,整个暑假,我都在游泳池门口卖门票。哎,我惨白的童年啊,就是伴随着外婆的生意长大的。 
 
90年代中,杜康大酒店衍生出另外两家餐馆,“杜豪”与“宏达”,取得都挺俗气,但符合小地方老百姓的口味。并且舅舅还大张旗鼓地开了一家公司,取名“杜氏实业有限公司”,并且以外婆的名义在当地的电视台点播电视剧《渴望》庆祝。现在还记得,当时市电视台一直播放电视剧赞助单位的名字,就是我外婆的名字,哈哈,当时的我,觉得太骄傲了。有谁家的外婆牛过我家“杜大婆”的??? 
 
90年代后,当地另外几家家族式的餐馆拔地而起,势头明显超过杜康,形成几国鼎立的态势。舅舅们又出策,决定将“酒店”一名实至名归,即把餐饮业与住宿业结合。一层是餐馆,二层以上是住宿的宾馆。不过经营惨淡,从这时开始,餐馆的生意开始下滑了。 
 
还记得高考完后的那个夏天,是1999年。外婆又重拾旧业,做起早餐生意。每天5点开始卖早餐,11点收摊;然后简单收拾一下,开始迎接一天的餐馆生意。
 
那时我等大学的通知,闲来无事,每天给外婆的早餐生意帮忙,啥事不会做,只会收钱,17岁的我,当时收到无数次的假钞。每天要5点起床,6点开工,一直忙到中午,常常累得眼皮都睁不开,完事后直接倒床上睡觉。下午2点起床,去市里的一个私立电脑学校学习五笔打字,中午饭免了,只吃晚饭。干了快两个月,瘦了6斤。
 
当时外婆给我的奖励是包吃包住外加每天5元钱的小费。后来我把这些钱全攒下来,买了好几套《疯狂英语》的卡带(当时的价格是一套20元,附加一本书),视为珍宝,还不惜力气地将它们带到北京,一直摆在宿舍的床上。 
 
后来我离开家乡,来到北京读大学,工作,接着去香港,然后来到欧洲求学工作。不过,每年只要我回家,我一定会抽空给外婆帮忙,半免费的,因为要等着吃外婆做的美味佳肴。 
 
现在,酒店已完全由以前当律师的舅舅全职接管下来了。 
 
而外婆,88岁的外婆,带出的N多个徒弟已经在省内各大饭店里当上大厨的外婆,经常骑着三轮车飞奔于街上去买菜的外婆(这一点我真是觉得我的外婆太强悍了),依然安安静静地在厨房与菜肴对话。那么瘦小的身躯,却常常提着那么庞大的铁锅翻炒;每次回家,要想见外婆,必定要去厨房找她。一上来,第一句话准是:“想吃什么?” 我可爱的外婆哟! 
 
2008年初,出国之际,我想跟外婆学几手菜,可是发现很难。外婆的速度不仅快,而且调料齐全,完全是大师级的配置;妈妈常说,外婆的厨艺是天生的,我们都学不来。是的,直到现在,家里还没有一个人做饭能够超过外婆的。她是我们杜家的“女神”。 
 
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东西,外婆做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。我问外婆为什么。以前我也问过外婆这个问题,只是没太用心听。
 
2008年年初,这次要去欧洲,不知道会走多久,不知道何时才可以回家看外婆。这一次,我想问个明白。
 
当时,厨房热火朝天,到处油腻腻的,不是为了问出个所以然,我真不想一直待下去。
 
“外婆,怎么回事,您做的菜怎么那么好吃,那么多人吃了还要吃啊?到底有什么秘决?”
 
“秘决?哪有什么秘决?我只不过在每道菜里稍微多放了一点糖而已。” 外婆边挥舞着大勺边淡淡地说。
 
那些或绿或红或黑或白各色蔬菜调料们,在锅里欢呼雀跃着。能够被这样懂得它们的外婆做成一道道美味,想必它们也是心甘情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吧。 
 
外婆商海沉浮一辈子,听她说话,能悟出很多人生的道理。只是作为碌碌无为的晚辈,我常常没有放在心里。有时,还不免嫌弃其“俗不可耐”的生意经,觉得与自己的“文人”气质格格不入。
 
可是,现在,当我在异乡忙碌过活,不得不下厨做饭时,我想起外婆的话,试着在每道菜里放了一点点糖,真的,每一顿饭,我都吃得很香。吃完后,肚子饱饱的,而味蕾里,依然停留着淡淡的甜。那一刻,我觉得自己好幸福,并且开始无比想念外婆。 
 
每当遇到个什么坎儿,感觉过不去的时候,我就想起外婆的那句话,别忘在苦辣咸酸里放点糖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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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途秋夏

客途秋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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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学老师一枚,定居瑞典。与您分享学术思考,教学感悟,瑞典见闻,和日常点滴。慢慢摸索和学习,如何让实践、知识和情感,这3者达成共识,成为好朋友,带领我们成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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